澳門科技大學學生會國學社

【冬至 | 衍生】冬至夜

“今年西安的冬至,格外的冷啊!”

姬雲懒洋洋地横卧在炕上,微侧着脸,看着窗外那一片深沉的铅灰色,无奈地喃喃自语,随后瞥了一眼炕下随意摆放的小泥炉,轻吟着白居易的小诗: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。”而后叹道:“希望他们几个能赶在下雪前到吧。”

“雲哥,你怎么还在这里躺着,他们都快来了,你还不正装去迎接一下!”这时,一位美妇人走进屋内,瞪着卧在炕上的姬雲,嗔道。

“芸儿,你又不是不知道,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。”姬雲随意地答了一句,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起身,散漫地整理了一下着装,走下床去。“芸儿,你再收拾一下屋子,我去院门口等一下他们。”于是便在芸儿幽怨的眼神注视下,围巾一缠,跨门而出。

“阿嚏!”刚一出门,姬雲便打了个喷嚏,摇了摇头,双手交叉,笼在袖子里,而后轻车熟路地绕了几个弯,约莫一分钟,走到了院门口,倚在门框旁,静候他们的到来。

空中,铅云浩荡,如一块无尽的灰布向大地缓缓扣下。四方,秦岭巍峨,静默着那亘古不变的面庞,用伟岸的身躯撑住了压下的灰幕。门外,寒风呼啸,仿佛吞噬了所有声音,偶尔有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叫声也被瞬间淹没在风中。

四下一片寂静。

突然,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。姬雲抬起头,望着眼前出现的几道身影,不由得粲然一笑。只见一道身影率先蹿了过来,抱了一下姬雲,大笑道:“姬老,好久未见,别来无恙啊!”姬雲灿烂的笑容顿时凝固,望着眼前那留着一截长辫子,年轻俊秀,脸上却挂着欠打笑容的孙侯,黑着脸道:“我才三十多岁,就比你大十来岁,别叫这么老!”“好的姬老!”

姬雲不再理会这个家伙,向其他几位招了招手:“嘿,老友们,外面太冷,赶紧进屋,我带路。”那几位点了点头,孙侯见状,嘿嘿一笑,一起跟了上去。

“哇,姬老你们家院子好大啊,要绕那么长时间!”终于到了正堂门口,孙侯不禁感叹道。姬雲只是一笑,便邀请他们进屋去。然而,一位老者和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却注意到了门口贴的一副对联:横批是“九九消寒”,左联是“故庭荫荒树飐幽昬临”,而右联却空无一字。他们心中有些惊讶,但见姬雲没有提及,便没有将疑惑立即说出来。

一进门,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明亮宽大的厅室,正对门的墙壁上挂有一副巨大的山水画,画的颜色或许是因为已经过了些时日,略微有些暗淡,只能依稀看见落款日期是“道光十八年”;画下置有一方条案,案上置有瓷瓶三对,中间还有一面镜子与一架自鸣钟;右侧墙壁上还挂有一副画有九枝寒梅的图,每枝上都印有九朵梅花的轮廓,最上方的那朵梅花已经用墨填充了。条案旁置有一对太师椅,下方是一张长桌,三方两椅,靠门一方却有三椅;桌上摆有九碟九碗,应椅位摆放。

姬雲先搀着那位老者入座太师椅,然后对其他人笑着道:“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,没什么尊卑之分,随便坐吧。”还没等其他人有什么动作,孙侯便抢着坐在姬雲所坐的太师椅的下首位上,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。

坐定,姬雲站起身,对着众人拱手道:“此次的消寒节就由我姬某人来承担了,诸位不要客气,尽管吃,尽管喝,不吃完就是不给我面子!”这时,坐在左侧的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笑道:“上次我钱复请吃饭的时候,你喝了我多少陈酿茅台?这可是我从那些抠门的官僚手上整来的,这些家伙,打压实业家的生意也就罢了,连酒价都抬得那么贵,害得我肉痛好久,这回肯定得喝回来!”“嘁,我这回准备了珍藏已久的黄关酒,能喝回来就尽管喝!”姬雲故作不屑地笑笑道。

正当他们聊得火热,芸儿呈着一个温酒壶和一堆小纸团上来,对着众人一笑,便离开了。姬雲将温酒壶置在一边,将小纸团拢在一块儿,笑道:“在吃饭之前,咱们先来场‘行酒令’吧。”众人好奇的看向这一堆小纸团,左侧一位面庞刚毅的男子淡淡的问道:“规则是什么?”姬雲无奈一笑道:“吴敌,你可比我还急呢!”随即正色道:“我作为本次的令官,题目我都已经出好了,并且都写在这些纸团里。我们要做的就是‘抓阄’!这十八个纸团,我们通过抓阄来选择题目。抽到题目后,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答出。”然后姬雲推来旁边的温酒壶,嘴角挂起一弯弧线,“当你打开纸团的十秒钟后,我将会用温酒壶热酒,等到酒温热再拿出来恢复常温时,时间到。未答出来者,把这壶酒一饮而尽!”“太狠了吧!”孙侯不禁哀嚎出声。“准备好了吗?”姬雲戏谑一笑,依旧没有理会他,问道。孙侯见其他人没有意见,也就苦着脸接受了。

姬雲将纸团给旁边的老者,道:“赵老,您先抽吧。”赵徙点了点头,抽了一个,打开纸团,题目是:“根据本诗打一穴位名。”诗曰:

冰解回阳暖,春风送日寒。苍央十里艾,郁簇百家烟。

总角逐阡陌,雏鹈戏苇蒹。孰知岸堤堰,不语送潺湲。

赵徙看了眼题目,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,其他人得知题目的内容,脸色也都有些古怪。然后,还没等姬雲注完热水,将子壶放于母壶中,赵徙的声音便传了过来:“答案是‘神阙穴’。”姬雲脸上并没有半分诧异,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,而孙侯则叹道:“赵爷爷不愧是当了五十多年的御医,穴道都是了如指掌了吧!”赵徙平和地点了点头,道:“‘神阙’位于脐中,乃连脐带,成胎育胎之位,当元神之门户,以艾灸之有回阳救逆之效,当如堤堰理顺全身之气,以防决堤暴走。此题是老朽运气好,适逢专攻。”而后向众人道:“冬至乃阴阳转化之际,以艾灸神阙,可回阳活血。欲灸者传信找我便可。”众人拱手称谢。

姬雲又将纸团推到右方两位前,笑道:“李言,李信,我知道你俩双胞胎,关系好,就一块儿抽一道题。”李言李信兄弟俩同胎而生,外貌也十分相似,都长着一副长脸,蜡黄的皮肤,以及......一双锐利的眼睛。只听身着白袍的李言赞许的点了点头道:“还是你了解我们。这回我来抽吧。”说罢,伸出手来。那双手布满了老茧,像是长期运作着某件器械所导致的。只见他随意抓起一个纸团,上面写道:“此题为‘一物说双令’,要求说出‘炮仗’‘青团’,后接音同意反的两句话。”“由于是你们两人作答,所以增加难度,要求你二人的句子平仄相对,韵脚相同,可以互相交流。开始吧。”姬雲的声音传了过来。李信兄弟二人对视一眼,便开始小声交流,而姬雲也开始温酒了。屋内很安静,只有兄弟二人的细语声隐隐传出。然而,当姬雲将温好的酒拿出来时,李信李言突然抬起头,道:“我们想出来了,答案是:

横梁炮仗,挂一串,寡一串
  木筒青团,吃三团,持三团”

姬雲点了点头,赞道:“平仄相对,音同意反,妙哉,妙哉!”兄弟二人也只是拱了拱手,道了声“谬赞”,便不在说话了。

姬雲又将纸团推到下方,对着居右的人道:“郑术,该你啦。”郑术便是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,只见他顶了顶戴着的圆框眼睛,温文尔雅的拿起一张纸团,定睛一看,脸色却是僵住了。上面写道:“根据诗句打一常在冬季吃的食物。”诗曰:

松下水淙潺,江面月柔圆。

徘徊素衣影,但与游絮言。

这只是一首普通的闺怨诗吧!从哪里能看出来与食物相关联了!姬雲可不管郑术难看的脸色,照例温酒。周围的人似也陷入了思考,没有发出一丝声音。门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,但却出现了咔滋咔滋的摩擦玻璃的声音。下雪了。

时间在流逝。

温着的酒也已经取出,渐渐变凉;门外的雪势夹杂着凛冽的寒风,渐渐变大;郑术的额头也已经渗出汗水,渐渐变多。突然,只听门吱呀一声,芸儿端着一大盆饺子进来,对着众人道:“猪肉大葱馅的饺子,大家趁热吃,凉了就不好了。”然后便轻轻关上门,离开了。

“饺子?”郑术木讷地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,突然呆住了。一旁摸着温酒壶壶身的姬雲看到这一幕,右眼眼角微微一跳。只听得郑术喃喃自语道:“水,淙,江,面,柔,但,游,言......水,葱,姜,面,肉,蛋,油,盐......嗯?”郑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脑海中灵光一闪,脱口而出:“我知道了,是饺子!”然后就听见姬雲鼓掌的声音:“没想到啊,你竟然能猜出来,还以为今天的第一个‘勇士’是你呢。”“把配料作为线索,真有你的呀!”赵术咬牙切齿的道,恨不得揍姬雲一顿。“好啦,反正你答出来了不是?把纸团给吴敌吧。”姬雲连忙转移话题。郑术“哼”了一声,将纸团推给一旁的吴敌。

吴敌也不做作,直接握住一个纸团,摊开一看,上面写道:“请写出一首七言绝句,要求为藏头诗,且需出现‘春’‘冬’二字。”吴敌默然的看了看题,又把眼神移向窗外,望着那深邃的黑暗,又轻轻地眯起眼睛,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太阳穴。少顷,吴敌睁开眼,轻轻地说道:“我想出来了,我想出的诗是:

冬风掠处木无阴,去日迢遥晚幕侵。

 春雨残消千丈雪,来年遍是柳生馨。”

   说完,吴敌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向往之色。而姬雲则默念道:“冬去春来......好一个冬去春来。”他的眼神同样有着一丝期盼,但嘴角却挂起一抹苦涩的笑意。

接下来的王旭抓阄做题,抽到了一个与冬至习俗有关的题目,于他而言,难度不大,也在规定时间内做了出来。然而,到了钱复,却插入了一段有趣的小插曲。

“小雲,我的这个纸条怎么啥字都没有?”钱复摇了摇手中的空纸条,疑惑的问道。“那是你运气好,我在里面放了两个空纸条,刚好被你抽中了。”姬雲耸了耸肩。“哦嚯嚯,那看来不用直接灌那一大壶酒了。”钱复大笑道。虽说那壶酒热了这么多次,酒精已经散去了很多,但要一口气闷了,论谁都不好受。而且他虽然做生意强,文学方面却还是差一点意思,看到此次题目的难度,他便明白,他很难答得上来。

“该我了,该我了!”终于到了孙侯,他一把抽出一个纸团,同时心里默念:“最好跳过,最好跳过!”只是造化弄人,当他摊开纸团时,脸都黑了:“本题为‘九九对联’,上联已给出,请对下联”。当听他读完上联,郑术和赵徙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。这正是门口贴出的上联!“运也,命也。”姬雲“同情”地安慰了一句,然后对着众人道:“这副对联我想出了上联,但下联实在才疏学浅,无计可施,诸位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。”赵徙沉声道:“这可不简单,容老朽回去琢磨些时日,待有答案,传信交代。”“有劳赵老了!”姬雲忙谢道。

“我喝,我喝还不行吗!”孙侯悲愤的道,这九九对联可并不是一小会儿功夫就能想出来的。毕竟,就连原作者都无可奈何。然后,抱着酒壶直接灌了下去,最后几口实在咽不下去了,直接喷了出来,咳嗽不止。

众人见孙侯喝酒时的窘迫,都笑出了声。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,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吴敌突然问道:“姬雲,你......还是不准备出山吗?”听到此言,众人都有些沉默了,就连孙侯也收起了惫懒的神色,看着姬雲,神色有些担忧。其实,姬雲被孙侯称作“姬老”也不是没有原因,姬雲才三十多岁,头发却有了显眼的白色。姬雲神色有些落寞,低声道:“我的爷爷为朝廷掏心掏肺,最终却被佞臣陷害;我的父亲在中日甲午海战上壮烈牺牲,母亲也随父亲而去,只给我留下这一套山间的房子。然而,清政府呢?无所作为!一味地求和,如今沦为洋人的朝廷,最终带来的结果只会是是我大中国彻底沦于他国之手!我还有何出关的必要!”赵徙闻之叹了声气。他在清朝做了五十多年的御医,也正是因为看到了朝廷漆黑一片,才决然辞官,隐居乡下。吴敌也叹道:“做了这么多年的军官,打了这么多年的仗,却依旧不知未来在何方,真是......”孙侯见气氛如此压抑,眼珠子一转,笑道:“我前些日子在日本留学的时候,听闻最近孙中山先生在东京建立了中国同盟会,这可是一个好兆头啊!现如今,清政府已如飘荡的浮萍,别看现在还处于黑暗时代,但一切皆有可能,不是吗?老吴,你这时候扯这个干吗?姬雲,你也是,你不是东道主吗?尽说些丧气的话。泼冷水可不是你应该做的呀!来来来,喝酒,喝酒,不要想那么多了,今朝有酒今朝醉!”听闻此言,姬雲微微一怔,随后袖子抹了抹眼睛,抱了抱孙侯,然后笑道:“孙侯说得对!一切皆有可能!虽然现在还处于寒冬,但春天总会出现的,不是吗?来,大家伙儿今晚不醉不归!”“好,不醉不归!”其他人听罢,也都将杂念抛之脑后,举杯高喊道。

卯时。屋内,横七竖八的躺着九个人,已经醉倒在地。屋外,风已停,雪已止。一缕曦光挣扎着,撕裂了乌黑的云,伴随着一声声欢快的鸟鸣,洒向大地。

冬至已过,春天,还会远吗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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